商户提供的落地线工程三标段某路段工程现场，施工时间为3月28日。

冷万欣 中房报记者 樊永锋 陕西西安报道

全运会盛宴过后，西安部分民生工程、惠民工程项目在开发过程中的种种乱象，正在显现。

2019年起，为了迎接第十四届全运会和推进国家中心城市建设，陕西西安市计划在城市形象改造和民生短板领域集中发力。

2019年11月20日，西安市召开的“三改一通一落地”工作会议明确了《老旧小区改造工作实施方案》《背街小巷提升改造实施方案》《城中村（棚户区）改造提升工作方案》《断头路打通工作实施方案》和《架空线落地工作实施方案》五个方案，每项方案均实行工作项目化、时间节点化、任务责任化。

2021年6月前，西安计划完成绕城高速以内80%以上老旧小区改造提升工作；2021年4月前，打通58条断头路，同步实施配套管线、绿化亮化、交通标识、公共交通设施等基础设施建设；2021年5月底前，完成主城区道路以及城中村、老旧小区通信架空线落地工作。

当时，西安为更好地推动“三改一通一落地”工作，形成了《老旧小区改造工作实施方案》《背街小巷提升改造实施方案》《城中村（棚户区）改造提升工作方案》《断头路打通工作实施方案》和《架空线落地工作实施方案》五个方案。每项方案都实行工作项目化、时间节点化、任务责任化。同时，坚持建管并重、责权利统一，将160余项审批事项下放到区县和开发区。

2020年至2021年，西安市计划改造老旧小区1100个，1900万平方米。通过改造，完善城市管理和服务，让群众在城市生活得更方便、更舒心、更美好。

据当地知情人士张辉（化名）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在上述项目执行过程中，部分工程存在先施工后招标的违规情况，且由于其招标程序走在施工之后，导致招标过程流于形式，引发了层层转包、讨要薪资、虚增建设成本等一系列问题。

在他看来，这种先施工后招标的违规模式，在西安并不鲜见，中标方已经在施工时等同“内定”，在后续工程决算和审计过程中极易引发问题。

据记者在当地调查了解，西安市高新区学校提升项目和灞桥区纺织城片区老旧小区改造项目，以及架空线落地工程均存在招标程序违规的情况。

西安高新区50所学校、87所维修提升学校建设项目中，部分学校施工近半年才执行招标程序，层层转包引发诸多纠纷。灞桥区架空线落地工程和老旧小区改造工程部分先施工后招标，内定中标商。原本为了改善教育环境、优化居住环境、改造城市形象的民生项目，成了利润颇丰的“唐僧肉”，引发了决算慢、讨薪难、财政资金浪费等诸多“后遗症”，面对问题，西安市灞桥区相关部门的回应自相矛盾，令人难以信服。

正在开展加固工程的西安市饮料食品厂家属楼（大华小区5号楼）

先施工后招标

过了立冬，西安昼夜温差变大，不过渐冷的天气并没有拉低这座城市建设的热情。在环城高速上一眼望去，塔吊林立，施工正忙，古都一派繁忙气象，这是近几年西安城市建设全面铺开的真实写照。

不过，对于做砂石供应生意的老郑和做门窗生意的老孙来说，今年已经是他们追讨工程欠款的第二个年头了，这片繁华的建筑市场已稍显寂寥。

“（工程方）一直说在审计，欠我这些钱，怕是今年年底也要不回来。”老孙告诉记者。

在老孙看来，工程款结算不到位，是项目层层转包惹的祸，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该向谁要钱了。他们始终追讨，迟迟没有到账的钱，就是西安市高新区学校提升项目工程款中的一部分。

2018年以来，西安高新区计划通过“一年改善提升、二年同步发展、三年品质攻坚”的三年行动计划，把高新区打造成为国内一流教育强区。2019年7月，高新区举办了一次集体开工仪式，根据当时报道，所有项目总投资约134亿元。

据陕西省政府采购网2020年5月7日发布《关于西安高新区学校维修提升项目采购的采购结果公告》，其中公布了该项工程的招标时间为当年4月9日，定标日期为5月7日，甲方为高新区基础设施配套建设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中标供应商为中铁三局集团建筑安装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铁三局”），中标金额3.27亿元，对涉及高新区12个镇（街道）的94所学校进行维修提升，涉及改建的总面积约30万平方米。

但是，记者在随后的调查采访中了解到，该项目早在2020年1月已经有施工队伍进场施工，提前中标日期近半年。

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向记者证实，中标供应商中铁三局中标之前，一家名为陕西霖皓建设工程有限公司（2021年3月之前曾用名为陕西霖皓路桥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霖皓建设”）转包的施工队已经在52中学、高新三中、新庄小学、高新第二初级中学、高新六小校区内开始施工。

该人士向记者提供了施工当时盖有52中学校印章的现场确认单，该确认单显示施工时间为2020年1月期间，他告诉记者，上述5个学校都是同时施工进场，涉及工程金额估算约3600多万元。

“这个（学校提升项目）的利润是很高的”，张辉告诉记者，“按照标准，学校操场使用的多利隆人造草坪，按照西安市场行情，完工价是120元每平方米，而中标价接近300每平方米，塑胶跑道用的品牌是世纪联合的，完工价为198元每平方米，中标价则为356元每平方米。木门每樘市场价约500元，中标价1009元，地下车库雨棚中标价722.15元每平方米，市场价不超过200元每平方米。”

记者经过多方打听证实，中铁三局中标后，前述提前进场的转包方施工队代表任某江与各方协调争取，达成口头解决方案，已经开始施工的学校统一由中铁三局中标，其总共中标的学校中33个学校转包给霖皓建设，霖皓再将其中几所转包给任某江的施工队。

鉴于此，记者致电中铁三局，中铁三局在西安地区项目负责人雷某解释称：“是有部分学校施工队提前进场的情况，是霖皓的施工班组，因为个别学校的状况严重，需要抓紧维修。”

但对于记者关于为何可以先施工后招标的提问，雷某没有正面回答，并建议记者联系霖皓建设负责人。

随后，记者向霖皓建设法人史某刚求证霖皓建设具体的进场施工时间，史某刚在电话中表示“正在开会，不方便回应。”

高新区学校提升项目存在的问题不是个案。经记者调查，西安2019年底开始推进的“三改一通一落地”工程中，部分项目也存在此类问题。

改造之后的略钢小区。

内定中标人

2019年10月22日，西安召开全市迎全运加快国家中心城市建设大会，印发了《关于办好第十四届全运会加强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加快国家中心城市建设步伐的实施意见》和《工作方案》，“三改一通一落地”工作全面启动。

当年11月25日，西安召开“三改一通一落地”工作新闻发布会。同一天，西安市灞桥区官方发文表态：按期全面高质量完成承担的“三改一通一落地”任务，确保2021年4月底前完成绕城高速内16个老旧居民小区（灞桥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局负责其中12个小区，30个点位）改造任务，完成1个棚改拆迁任务；2021年5月底前完成9条背街小巷提升改造任务，其中2020年5月底前完成2个提升改造示范项目；2021年4月底前全面完成区域内市政道路及交通道路通信架空线落地任务。

记者查询西安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网站，只查询到灞桥区架空线落地工程分五个标段招标，招标单位均为西安灞河新区市政建设发展有限公司，其中一标段的招标时间为6月8日，中标时间为2020年7月23日；其余四个标段的招标时间为7月10日，中标时间为2020年8月3日。

据记者统计，五个标段合计66.4公里，中标款合计约为7934万元，中标工期均为90天。

诡异的是，高新区学校提升项目先施工后招标的情况重现，当地一位熟知该工程项目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上述灞桥区五个标段的实际施工时间远远早于招标时间“招标就是个形式”。

根据施工现场周边商户向记者提供了2020年田洪正街某路段施工的拍摄照片，照片中可以清晰看到，工程名称为田洪正街（同心路—惠东村），与三标段招标路段吻合，开工日期赫然标注为2020年3月28日，工期60天。

此外，记者查询西安市政府官方网站，一则2020年4月9日的文章《纺六路架空线缆落地施工接近尾声》中表述为“目前，灞桥区多条道路的线缆落地工作逐步展开。走访了正在施工中的纺六路，经过一个月的紧张施工，目前纺六路管沟施工已经达到80%，目前正在进行收尾工作。”

经记者对照核实，上文中的纺六路为本该2020年7月10日才招标的二标段线路中的一部分。同样，二标段新医路。在灞桥区官网，该项目于2019年12月12日开工，据网站内容，截至12月18日，该项目已完成波纹管主管道铺设150米，砌筑小号直通检查井一座，计划在2020年1月18日完成全线管道铺设任务。

灞桥区架空线落地工程实际施工与招标流程相差数月，上述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这几个标段均是在三标段开工相邻时间施工的。“先施工后招标，如果不是已经内定了施工方中标，怎么确定招标后一定是其中标呢？”

值得一提的是，张辉告诉记者，这几个标段“利润颇丰”。

“我所知的标段，中标的公司根本没有施工，而是以平均每米工程四五百元的价格转包给了施工团队，参考一米接近1200元的中标价，利润翻了一番，确实不低。”

对此，记者尝试与灞河新区管委会下辖市政公用局（落地线项目实际负责单位）及招标方法人王飞取得联系，截至发稿前，未得到回应。

灞桥区住建局2020年4月2日发布的第一季度报告透露出略钢小区施工进度。

老旧小区改造成“唐僧肉”

老旧小区改造本是“三改一通一落地”最重要的惠民工程，却在过程中走了样。

据了解，西安老旧小区改造主要面向2000年以前建成，环境条件差、配套设施不全或破损严重、管理服务机制不健全，且具有合法产权、未列入危房及棚户区拆迁范围的，按照小区实际和居民意愿进行改造。据新华社报道，2020年至2021年，西安市计划改造老旧小区1100个，1900万平方米。截至目前，正在实施改造小区367个，902.9万平方米，占全年47.4%。通过改造，完善城市管理和服务，让群众在城市生活得更方便、更舒心、更美好。

以灞桥区纺织城片区老旧小区改造项目为例，先施工后招标的问题显著。

根据西安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网站公示信息，《2020年灞桥区纺织城片区老旧小区改造项目EPC总承包》招标时间为2020年3月2日，中标时间为2020年3月23日，中标单位是陕西建工第七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陕西七建”）， 中标价为2.36亿元。

根据招标信息，陕西七建需要对西安市灞桥区12个老旧小区30个点位进行实施改造，改造建筑面积约39.5万平方米，主要包括完善基础设施及配套设施，提升房屋质量及居住功能，改善小区景观环境，完善公共服务设施等相关内容的设计、采购、施工等，直至竣工验收合格及整体移交。

纺织城片区多为老城区家属楼、职工楼等，一些住宅楼始建于上世纪90年代，年久失修，是西安市具有代表性的老旧小区集中地区。

纺织城片区中，略钢小区是西安市首批老旧小区改造示范小区之一，记者在该小区采访过程中，多位小区住户老人向记者证实，2019年冬季施工方已经来到小区开展外墙保温等一系列改造施工。

在记者查询其他信源的过程中，发现了百度平台认证为中共西安市灞桥区委员会宣传部的账号2019年12月11日发布的《灞桥区略钢小区要改造提升啦！12月20日确保进场施工》文章，其中部分内容，也印证了略钢小区住户的说法。

而且在某短视频平台，认证为西安广播电台、西安网的官方账号，2020年1月14日的视频新闻片段中，略钢小区施工队工人承认12月20日进驻小区，目前已经完成了10栋楼的外墙粉刷。

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发现，与略钢小区仅一巷之隔的老旧楼房加固工程正在施工中，记者围绕施工现场，并没有找到施工标识牌。经周边住户、市政工作人员和现场工人的交叉证实，确定该老旧楼房为大华小区5号楼。

该楼系灞桥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局11月10日刚刚宣布中标结果的老旧小区改造工程，中标价为482万元。

施工现场一位工人告诉记者：“这个工程大概10月18号前后就开始干了。”

对于以上老旧小区改造工程的施工招标倒置情况，记者前往灞桥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城市建设科一孙姓科长在采访中反复强调施工计划是按照招标中标流程进行的。并强调略钢小区的改造工程开始与2020年4月10号左右。

孙科长的回应同该局2020年4月2日下午发布的《区住建局2020年第一季度重点项目建设进展情况》中“略钢小区已完成外墙保温8000平方米，粉刷真石漆6000平方米，拆除防护网3500平方米，人防广场铺装完成530平方米。”的表述存在明显矛盾。

对此，以及记者提供的西安当地新闻网站短视频信源，孙科长未予正面回应。

记者以其他身份与参与灞桥区老旧小区改造项的陕西建设集团公司某负责人取得联系，该负责人告诉记者：“肯定是提前进场施工，不过招标的流程要有，因为最后还要决算。一般都是先设计出来，按照设计造价估算大概需要多少资金，因为设计预算是概算，概算肯定要上浮一些，通过走招标流程，调整价格。”

“西安（的工程）基本都是先施工后招标。”该负责人补充说。另据知情人士透露，在西安城市更新的建设工程中，都牵涉较多利益输送，所以才会出现先施工后招标、内定中标人的违规情况。

而这仅是冰山一角。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辉为化名）